《天安门母亲网站》 > 天安门母亲的话 > 六四难属二十年的心路历程

 

凄风苦雨二十年 (二)——儿啊,我们为你骄傲!

 

 

徐珏

 

 

 

我们家里死了人,害怕军队来抄家,于是赶快整理向东生前的遗物。在翻阅中,发现向东在521日晚写的“遗书”,我流着泪水看完了这份“遗书”:

 

父、母亲,卫东,小琪:

今天天安门的事你们在外面的人可能都不了解,父母亲,政府通知学联今晚镇压,我作好了与学生同在的准备,就是死了也在所不惜,这是为了民主、自由,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,我做为中华民族的一个子孙,这是我的责任。 以前,我常不听话,顶撞你们,请你们原谅我,我是爱你们的,永远爱你们。卫东:以后多听爸妈的话,代我尽孝吧!小琪:我知道你关心我,你爱我,你记住,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变。我在天之灵保佑你们。你们多保重。小琪,戒指我希望你永远带着。代我向其它朋友们问好。

我相信你们会为我感到骄傲的!

 

 

向东

89.05.21.635

单位:东风电视机厂四车间

家地址:海淀区小西天志强北园17210号 吴向东

 

 

 

与此同时,我还看到了415日向东给工厂写的支援学生的声援书:

 

广大的东电工人同胞们及工会:

 

该是我们醒来的时候了!睁开我们双眼,看一看吧!中南海门前的请愿,长安街上游行,纪会碑前的集合,还有天安门广场上的绝食,这一例例举世醒目的运动,难道说是我们大学生在读书之后的消遣吗?不是!在我们的中华大地上,官倒横行,贪官污吏数不胜数。

 

工人同胞们,请仔细想一想;为什么在我们的孩子入托难之际,有些人的孩子却轻而易举地进入高级的幼儿园;为什么在彩电难买之际,有些人都能成百上千地弄出平价彩电;为什么在有些同志为调动工作,磨碎口舌,上、下打点而难以如意之际,有些人毫不费力找到合适工作;为什么……;这些不都是在我们身边经常发生的事吗?

 

现在各大学的数十万计学生在天安门前绝食、游行,不就是为了打倒官倒、打倒贪官污吏,争取自由、民主的社会主义制度吗?不就是为了要和政府进行平等的对话吗?而政府对这些绝食请愿将近四天的学生置之不理,现在已有300多名学生昏倒、休克。电台曾说:政府派医疗抡救小组为学生们进行治疗,这纯粹是谎言。请同志们到纪念碑前问一问,这些白衣战士,他们哪一个是政府派来的,他们这支抢救队都是自发地组织起来的。还有很多围观群众都从家里拿来了棉被、军大衣、捐献给留在天安门广场过夜的学生们的,难道说,学生们的学潮运动是非法吗?不!这是一个民心所向的运动。

 

我们的工人同胞们,学生们为了人民,请愿,为了振兴中华而不惜自已的生命,绝食的已近4天了,有许多人倒下了,但他们仍然喊着口号,“不达目的,誓不罢休”,他们向政府提出的条件至今仍未答复,绝食的学生们已于16日中午12点开始绝水抗议,这狠心的政府!水分是人体不可缺少的,这对学生们是太危险了,如政府再不予以答复,学生们的生命将无保障,请问他们的良心何在?现在已有各大报社记者、中央电祝台、广播电台、中学老师、知识分子、大学教授、市民数万人声援绝食学生。

 

我们的工人同胞,赶紧组织起来吧!为了学生的安全,为了祖国的命运,我们去声援他们吧!听着窗外连接不断的救护车的警笛声,我们的心情能平静吗?救救为我们广大人民请愿的学生吧!学生为谁,为了国家!工人为谁,也是为了国家!让我们为了共同理想走到一起来吧!

 

一个已觉醒的工人

 

89.04.16.

 



 

 

当年向东曾跟胞弟卫东说过,当他把这份声援书写成大字报在东风电视机厂大门口贴出后,下了班的工人们打着厂旗的队伍,步伐整齐地象潮水般涌向天安门广场去慰问、声援大学生。

 

没有想到,向东当时把这份稿子留了下来。我们看了文稿后,立即把它整理好收藏起来。

 

向东热爱生活,兴趣广泛,为人诚恳,乐于助人。在19879月,他刚刚17岁,就到东风电视机厂当了一名工人。进厂以后,考上了北京成人理工大学的电子仪表夜大学(工业企业管理专业)。他慢慢懂事了,努力工作和刻苦学习,并成为东风电视机厂共青团宣委,大学里的学习也名列前茅,并且比他高中同学提前上了大学。

 

1989年,由于中国地质科学院和德国海德堡大学签订中德科技合作项目,单位委派我为中方代表之一,正在北京第一外国语学院学习英、德口语,也没时间去过问学生运动,只听说5月初大学生们在天安门广场绝食示威,要求与政府对话,向东兴奋告诉我们:“现在官倒、贪污、腐败象过街老鼠,不敢再猖獗了,人民觉醒起来,全北京市民也都上街游行,都站到了学生一边,真是什么力量也挡不住”。在政府发布戎严令后的那段日子里,他一心朴在天安门广场上,每天下班后就去帮助维持秩序。他的热心行动感动了不少大学生,纷纷在他的衣服上、帽子上、旅游鞋上签名留念。可惜,他遇难后,天天戒严部队巡逻搜查、抄家抓人,吓得我们不得不把血衣之类悄悄焚毁了,这些本该保存下来的他最心爱的纪念品给我们毁了,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!

…………

 

到九月底,我们在向东厂方帮助下,在八宝山人民公墓给找了一方墓地。入葬那天,我们分两路前往墓地,一路由学汉带领亲朋好友坐地铁去,一路由我和向东的胞弟卫东骑自行车去墓地。当时卫东骑着一辆新买的黄色自行车,车后铁架上安放着他胞兄吴向东的骨灰盒(伪装很好)。他不慌不忙、不快不慢、沉稳地骑着“灵车”前行。 我骑车略距卫东十余米紧随。当时戒严部队仍然警戒森严,不时驰过部队军车,长安街上几乎毫无行人和百姓车辆,寂静得人心紧缩。 我最怕的是17岁的小卫东会遭戒严部队射击,但他稳定自若,勇敢自信的身影总算躲过了一场惊险。我们终于到了一片空旷的墓地,在向东的墓地四周已站满了许多身著黑衣、不知姓名的男、女青年,他们默默地帮着挖开了墓基,等候着我们运来的骨灰盒。我从卫东手里棒过他哥骨灰盒,揭开盖,把一串向东生前喜欢的洁白、亮铮铮的银项炼放入骨灰盒里。我强烈地压抑着悲愤,庄重地用那颤动着的手取出向东的一根烧剩的白净净遗骨,我吻了又吻,“儿啊,向东!你闭眼吧,我们永运想念你!”……。我们就是在这白色恐怖下葬下了儿子向东的骨灰盒,立上了儿的墓碑,碑上刻着红、黑二字体:

 

红的写着, 吴向东之墓。生於一九六八年八月十三日,死于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,

黑色写着,立碑人:父 吴学汉,母 徐珏

 

可悲啊!白发人送黑发人, 多么凄凉!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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